读网友“点帅妈”的《做客人》的帖子,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,那些裹挟着饭香与炊烟的往事,便在冬日的暖阳里渐渐苏醒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,我们从市陌路搬到北街,十三岁的我成了母亲最得力的“11号交通员”。那时既没公交车,也罕见“脚踏车”,出门全靠两条腿丈量街巷。有时母亲要和外婆传递要事,便派我往市陌路跑,这一路竟走出几分地下工作者的紧张——母亲口述指令时,我必得像录音机般复述二遍,确认一字不差,才揣着“秘密”匆匆上路,石板路被鞋底敲得“哒哒”响,像在为这郑重的使命伴奏。
还记得住市陌路时,有次替大舅归还扁担。他从临安回来,大包小包的行李借了准岳母家的扁担才挑回来,归还的任务便落在我肩上。那时我约莫十一岁,肩扛着扁担走街串巷,终于在朝阳巷的弄堂里寻到那户人家——门前立着棵老香樟树,叶片在风里沙沙响。把扁担交出去时,肩头已压出道红印,现在想来,那竟是我又一枚跑腿干活的“勋章”。
过年的走亲访友,是味蕾与亲情的双重盛宴。初一去舅舅家,蛋饺在碗里卧得金黄金黄,咬开时汤汁溅在嘴角;初二转道姑姑家,春卷在油锅里“滋滋”唱着,捞起时酥脆得能听见碎裂声;初三自家的餐桌便成了欢乐的海洋,烧了二桌好菜,回请舅舅姑姑们来做客宁,邻里端着碗串门,菜香混着笑闹漫过整个院子。那时有缝隙的木门永远敞开着,不像如今,防盗门后的世界连寒暄都带着层消毒水的疏离。
最难忘的,当属去塘甸镇杨渎桥的姑婆家。揣着糙纸包的酥糖、牛皮糖,还有诸老大的粽子,我们在田埂上走出了长征的气势。
市陌路、前庄、后庄,瑶台……每个地名都像散落的珍珠,被脚步串成闪光的项链。解放军农场的白杨树列队致敬,叶片在风里翻出银亮的光;鱼种场的水面荡漾着细碎的涟漪,映着云影慢慢游;中途凉亭的石凳浸透了路人的汗渍,也藏着我们随口哼的童谣。
二十里路穿着顶脚趾的新鞋,走得脚趾发疼,可远远望见村落屋顶升起的炊烟,那点累便像被风吹散,浑身又注满了劲。
姑婆泡了古巴糖汤水,说着“甜甜,甜甜,一年甜到头”,喝一口甜得人心尖发颤,古巴糖在碗底沉成细密的晶;熏豆茶里的陈皮与芝麻跳着圆舞曲,嚼起来咯吱作响。最绝的喝完后仰头饮尽茶底的熏豆,再敲敲杯底震落熏豆的模样,喉结一动,仿佛在吞咽整个秋天的馈赠。
晚餐时,蹄髈在青瓷盘里卧得敦实,肉皮皱成慈祥的纹路;菠菜的翠绿,酱油琥珀色的囫囵蛋,勾得人直咽口水,这蛋打死也不吃的,因为大人再三交待。
表弟小我两岁,偏要我喊他“舅舅”,我从来没叫过他,他领着我们去杨渎桥顶上看太湖和芦苇,在徐大将军庙旁追打嬉闹,演绎着属于孩童的江湖。
在那里和表二舅挤一床,第二天中饭后返程时的锅巴,是******的礼物。姑婆在灶台上铲炒糯米,火光映着她的额头的细汗,像在炒制岁月的黄金。那二袋带着焦香的锅巴,在回家的二十里路上愈发沉甸甸,不仅压着肩头,更落进了心里,成了记忆里最珍贵的行囊。
如今走在城市的柏油路上,偶尔会想起那些被脚步丈量的时光。那时的亲情是热乎的,连扁担都带着体温;那时的距离是温暖的,二十里路走成了爱的长征。那些浸透米香的岁月,终将在记忆的长河里慢慢发酵,酿成一坛最醇厚的熏豆茶,在某个冬夜,悄悄暖透心房。





